四人夜話 第二輯之2．9
原著：余過
美國人說的：風流世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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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大利有一個聞人，名叫費里多，是個千萬富翁，城裏甚麼事情都少不了他一份。尤其是下層社會的勾當，如妓寨、賭館，沒有費里多點頭，休想能順利開業。
費里多有錢，又有特殊的勢力，一有空閒便大泡女人，不在話下，他驕傲地說，自十八歲起，到五十八歲這四十年中，每晚平均和一個半女人睡覺。換句話說，曾經和他做愛的女人共達二萬三千人次。有時他一個晚上和六七個女人鬼混，也視若等閒。
費里多說這話不知有無誇張，但他和很多女人有過一手，大概總是事實。
不幸的是，費里多就在五十八歲這一年過完之後，忽然遭人暗算，腹部中了一彈，來不及向他心愛的女人告別，兩腿一伸，就此一命嗚呼。
他死後，靈魂飄蕩，總覺不值。「他媽的，老子身體正好，本來還可再玩幾千個女人才去世的，現在卻提早離開人間，真是倒楣之至。」他的靈魂遊遊蕩蕩，不覺來到家門。那是一個大房子，費里多的三個兒子、三個媳婦、兩個女兒一同住在這裏，費里多生前堅持不肯兒女分家，所以仍然維持一個大家庭的架構，在吃飯的時候，一家大小一同坐在一起，好不熱鬧。但現在費里多已死，他可以想到家中各人的寂寞和哀痛。這樣一想，連他自己也幾乎難過得掉下淚來。
但費里多一生從未為任何人掉過一滴眼淚，因此這一次他為自己也不肯破例。時間已是午夜了，費里多來到家門時，屋內漆黑無光，料想各人都已睡熟。他首先想要見的人是他的大媳婦珊兒：她長得十分可愛，肌膚雪白，體態風流。
費里多對他的大媳婦珊兒印象深刻，自然是有理由的。有一次他的大兒子去外國出差，費里多趁黑摸入珊兒的房中，珊兒投懷送抱，令他嘗到極其溫馨的一夜。事後，他問珊兒：「妳知道我是誰嗎？」珊兒一摸他的鬍子，笑道：「你是公公。」
今天晚上，費里多想知道珊兒在房中做些甚麼事情。她會和她的丈夫「老大」在親熱嗎？抑或在懷念這個死去的公公？
想到她那滑膩白哲的驕軀，那風流萬種的情態，費里多不覺胸口一熱，恨不得立刻投進她的懷裏。
他的靈魂過了圍牆，飄過大聽，飄進二樓的一個臥室。
裏面有細細的喘氣之聲，床上一雙男女正在顛鸞倒鳳，說不盡的熱烈纏綿。
費里多心想：不出所料，「老大」果然與媳婦在親熱，他感到說不出的妒忌，這種沒有理由的感情，連他也難以解釋。
再者，他覺得豈有此理：老子剛剛死了，做兒子的一點也不思念，即晚便和媳婦尋求快活，這像甚麼話？
想到這裏，不覺氣往上衝，飄蕩到床上去，想要摑大兒子一巴。
當他舉起手，對準兒子的臉時，不覺呆了一呆，這哪裏是「老大」，他是「老二」！
再看看和「老二」擁抱在一起，無限銷魂的正是「老大」的老婆珊兒。這是怎麼回事？老頭子也糊塗了。
只聽珊兒說：「老二，你不知道我想盡多少方法才把老大調走。我說：『老爺給人暗算，你應當出去調查一下這件事。否則，別人會說你未盡兒子的責任。』這樣他才去了。」
「妳真行。」老二吻一吻她的香腮道：「我也對我那口子說，要出去調查父親遇害的真相，接著我就溜到妳房中來了。」
「壞蛋！」珊兒用食指一點老二的前額，笑罵道：「我一星期陪你三晚還不滿足，昨晚剛來過，今晚又要來！」
「老二」笑道：「誰叫妳那麼迷人啦。」他把臉埋在她酥胸上，二人笑個不停。過了一會，珊兒又道：「記得有一個晚上，真好笑，那是聖誕節過後的一晚，我在這房中等你，誰知你不來，後來卻來了另一個男人……」
費里多的幽靈在旁邊聽了一怔，那男人正是他自己，記得那一天就是聖誕後的一夜。
「後來怎樣？」老二緊張地問。
「那男人進來連話不說，便把我抱上床，親我摸我，我以為是你，一切由他。」
「那是誰？」
「直到將近天亮，他問我可知他是誰，我摸摸他的下巴，才知道不是你。」
「甚麼，不是我是哪一個？」老二頭筋都現出來了。費里多也留心地聽著，看她敢不敢把他的名字說出來。
「原來他是——」珊兒笑道：「一個夢罷了！」
「豈有此理，小狐狸精，妳作弄我！」老二又在她身上呵癢道：「要是別的男人敢來碰妳，我會把他宰了。」
「胡說八道！」費里多的幽靈在旁邊聽了，氣往上沖，一巴打在他臉上。
「喲哎！」老二嚷了一聲，問珊兒道：「妳打我？」
「沒有啊！」珊兒詫異道。
「這真是有鬼了。」老二向四周望了一眼。
一談到有鬼，珊兒和老二同時想起剛剛死去的費里多，不覺打了一個寒噤。
不過這時費里多已離開了房間，他不想再看這無恥的兒女，又飄到另一個房間去。他想知道，老二的媳婦在房中幹些甚麼，她睡著了嗎？
老二的媳婦名叫杜蘭，身體修長而苗條，皮膚略黑，說得上是黑裏俏，曾經有一天，黑裏俏到費里多房中拿樣東西，費里多乘機在她胸前摸了一把。杜蘭只瞟了他一眼，並不生氣。
費里多私人的「格言」是：「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好看的女人。」因此他對二媳婦杜蘭尚未沾過手，覺得實屬遺憾。
這時候，他雖是個鬼魂，但如果進入房中，發現杜蘭空房獨守，他也許會到她臉上親吻一下，聊慰老懷。
出乎他的意外，杜蘭並沒有躺在床上，她正站在窗口，垂頭下望，全神貫注在看著甚麼。
費里多好奇，也輕飄飄地飄過去，看個究竟。
原來杜蘭垂下一條長繩，正讓屋子裏的司機「小賴」爬上來。小賴色迷迷地，一跳進房便把杜蘭擁在懷裏，嚷著：「心肝、蜜糖，妳想死我了！」
「死鬼，吹口哨吹了半天，你也聽不見。我那不中用的老公早就出去了，讓我一個人在房中枯守，真急死人。」杜蘭埋怨道。
「他沒有這樣快回來吧？」
「每夜出去，總要到將近天光才回來，你怕甚麼！」
「那就太好了！」小賴把杜蘭抱起來，將她身上的睡衣一下子剝光，把她抱到床上去。那種急色的樣兒，連費里多也自嘆不如。
他暗裏罵了一聲：「他媽的，這小子倒會吃天鵝肉！」杜蘭的香噴噴的驕軀，費里多享受不到，卻讓司機得去了。
再一想，自己的兒子老二以為佔了別人的便宜，去偷人家的老婆，誰知自己也戴了綠帽子，真是報應不爽，活該活該。
房中的小賴和杜蘭並不知道有一個幽靈在窺視著他們，正情如火熱，摟成一團，不一會便發出「哼哼唧唧」的聲音。
「這婊子真浪得可以！」費里多一面欣賞二媳婦的表情，一面懊悔自己失之交臂。一個念頭忽然浮上他的腦際：「老三是我最疼愛的兒子，他們夫婦倆不會有甚麼問題吧？」
於是他急急飄過鄰牆，去看看老三夫婦在做甚麼，但老三房中空蕩蕩地，一個人也沒有。
費里多的靈魂又飄到另一邊的一個臥房，這是長女莎莎住的。房裏也是空無一人。
「真奇怪，」費里多心想：「這已是深夜，他們都到哪裏去了？」
忽然，一聲輕俏的笑聲在窗外傳來。費里多耳尖，已聽見了。
窗外是花園和車房，費里多的一輛漂亮的大房車停在外面，沒有駛進車房內。
月光照在那黑色房車上，車廂的門打開，一條女人的小腿在車中伸出來。
「豈有此理，」費里多罵道：「這像甚麼話，在車廂裏胡天胡帝！」
他心神一動，人已飄到車頂上，看看是誰在裏面。
那女的是他的長女莎莎，這時正躺在廚子小李的懷中，像一條蛇般纏繞著他，那冶蕩的姿態令費里多不忍卒睹。
「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，」費里多不禁自嘆一聲：「父親這樣風流，女兒也學了個十足！」
只聽莎莎說：「為甚麼一定要到車中來，其實在我房裏不知多舒服，這裏又怕司機小賴來撞破。」
「不怕，我親眼見他爬上二少奶奶的房中，才叫妳下來的。妳知道，我一直有個願望，要在汽車中做愛一次。」小李說。
「壞蛋，」莎莎一拍他的臉，半笑半嗔地說：「現在不是遂你的心願了？」
接下去，兩人放任調笑，肆無忌憚，費里多嘆了一句「吾不欲觀之矣」，離開了花園，飄進廚房去。
廚房在樓下，附近是工人房，有個侍女名叫碧芝，住在那裏。碧芝嬌小玲瓏，雖然矮小，身裁卻一點也不含糊，費里多生前也在工人房住過二晚，對碧芝的印象至為深刻。
「我雖是個幽靈，不能和她做愛，但卻要戲弄她一下。」費里多想著，便在門外移動一個吸塵器，敲打那房門。
房中傳出悉悉索索的聲音，好像有人急忙在穿衣，還有細碎的談話聲。
不久，房門打開一線，侍女碧芝探頭出來問：「誰呀！」
費里多的靈魂在她的臉上親吻了一下，從她身邊滑入房內。
「見鬼，外面並沒有人！」碧芝把門掩上，向床底叫道：「出來吧。」
從床底下爬出一個赤身露體的男人，赫然是「老大」。
費里多一見愕然，但一想也就明白了。「老大」表面上聽妻子的話，到外面打聽父親的死因，其實卻溜到工人房來與碧芝鬼混。老婆在房中偷漢，他在這裏泡妞兒，兩不虧蝕。但想起他們對父親感情的冷淡，費里多不禁暗罵一聲：「他媽的！這一群都是豬囉！」
老大可聽不見他的罵聲，他把碧芝的裙子一拉，裏面原來是真空的，將她抱到床上，看來剛才敲門的時候，碧芝忽忙套上一件裙子，裏面甚麼都沒有穿。
老大嘖的一聲在她臉上親了一下。碧芝道：「奇怪，剛才我打開房門，外面雖然沒有人，但我臉好像被誰親了一下！」
「胡說，難道會有鬼不成！」
「鬼？」碧芝的身子打了一個寒顫，向老大的懷中靠近：「莫非老爺的鬼魂回來了？」
「你怕他？」老大笑說：「莫說他已死了，就算他在生，也要聽我的主意做事，他不過是個傀儡罷了。」
「豈有此理！」費里多的靈魂在暗地裏咬牙切齒，提起桌上一個花杯，「拍」的一聲，敲在他的頭上。
老大哎喲一聲，額角流出血來，費里多頭也不回，溜了出去。房裏，老大和碧芝在疑神疑鬼，莫名其妙。
鄰近的一個房間是費里多次女燕燕的，燕燕今年才十六歲，含苞初放，在學校唸書。費里多的靈魂趁便飄了進去。
他以為小女兒第二天要上學，必定睡得很熟。哪知不然，燕燕躺在床中，和一個年青女人在嬉笑，那女人不是別人，卻是「老三」的媳婦鮑櫻。
「這是怎麼回事，老三的媳婦在這裏，老三卻又到哪裏去了？」費里多心想。
「我的小甜心，和妳在一塊是我最快活的時候。」鮑櫻對燕燕說。
「我何嘗不然。」燕燕情意綿綿地。
兩人「咭」的一笑，便互相擁抱起來，看來她們兩人竟要上演一幕「假鳳虛凰」。
費里多的靈魂轉眼不欲觀看。他飄出了房間，心中感到一陣惆悵，自己的死好像對家人不發生一點影響，他們各有各尋樂，連最小的女兒地做些胡天胡帝的事情。一家人沒有一個正常的。莫非這是自己「風流一生」的報應？
他來到妻子的房間，現任太太已是他的第三位，前兩任都死了，可能是受不了他的精神折磨而歸西的。
這第三任太太，名叫「蘇茵」，只有二十二歲。費里多喜歡她一雙眼睛長得特別媚，一雙腿更是出色，費里多對她寵愛有加，常令她站在桌面上，脫下裙子，像選美會的女人一樣，擺弄姿勢，讓他欣賞一雙美腿。現在來到她的房外，費里多有點遲疑，他真怕在她房中，也發現一些「不欲觀之」的情景。
只聽裏面傳出一陣輕微的嘆氣聲，費里多心中一動：到底還是蘇茵記著我。她年紀輕輕沒有了男人，特別是沒有一個像我這樣的溫柔體貼的男人，心裏一定好寂寞。
不由自主，他飄身入內。
但其中的景象，非但使他愕然，而且簡直使他震動！一個男人正伏在床前，把蘇茵的小腿捧起來，不住親吻和愛惜。蘇茵也許因為太舒服了，所以剛才發出一陣嘆氣聲。
至於那伏在床前的男子不是別人，正是費里多最疼愛的兒子「老三」！
「畜牲！」費里多的靈魂暗罵著，他想不到最愛的妻和最疼的兒子，竟幹出這見不得人的事來！
只聽得蘇茵對老三道：「現在好了，老頭子已死去，以後我們不用偷偷摸摸的，你乾脆每晚到我房中來吧！」
「自然，讓我們開枝香檳好好慶祝一番。」老三站起身來取酒。
「你那寶貝太太不會干涉你嗎？」蘇茵媚眼如絲地。
「不會，一到晚上，她就往我妹妹房中跑，甚麼都不管。」老三把兩杯酒拿過來，一杯遞給蘇茵。
「為我們快樂的未來，乾杯！」
「為老頭子不在，乾杯！」
兩人剛舉起酒杯，忽然「膨」的一聲，好像有誰將兩個杯子一擊，將它打成粉碎。碎片分別射進老三和蘇茵的臉上，嵌得滿滿的，老三連眼珠都張不開來，相信眼內進了玻璃。
「救命，救命呀！」兩人顧不了羞恥，大聲呼喊。
在這時候，房中的傢俱、雜物、無人自起，乒乒乓乓，摔在地下。有些還向蘇茵的頭中擲去，令她渾身血流不已。
「有鬼，有鬼呀！」蘇茵和老三見形勢不妙，打開房門便向外逃。
其他房中的人，聽見叫聲。也紛紛從房裏奔出來觀看。他們一齊聚集在大客聽中，不知誰將客聽的吊燈開亮，人人不約而同驚叫了一聲，相對愕然。原來一個個都是赤身露體，老大和侍女碧芝站在一塊；老二和老大的老婆珊兒在一塊；老三和後母蘇茵在一塊；司機和老二的老婆杜蘭在一塊；廚子和大小姐莎莎在一塊，老三的老婆和二小姐燕燕在一塊。
這情勢好不尷尬，陡然間，怒罵聲，哭喊聲鬧成一片。男男女女分別指摘自己的配偶不忠，他們卻都忘了自己也做了對不起人的事情。
隱隱似乎有人在嘆道：「冤孽，冤孽！」一道靈魂飛離了大屋，叫聲「吾不欲觀之矣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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